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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娘是整个家族里最不受待见的女人。
外公外婆含辛茹苦地将她养大,供她读书,还给她张罗着找了我爸这么个老实本分的男人。
但她却和外公外婆断绝关系,丢下我和我爸离家出走了。
我外婆常说:“你长大了一定要孝顺你爸,别随了你妈。”
那时候谁也没想到,日后我比我妈还要狠。
01.
外公的葬礼上,终于又见到了我妈。
她身着黑色长衫出现的时候,村里大部分人都认出了她,有的人甚至在窃窃私语。 “快看,那是王萍?她还知道回来。”
“当初抛夫弃子的,如今还有脸回来?”
那语气中满是嫌弃和鄙夷,仿佛我妈是十恶不做的大恶人,就该死在外面才对。 但我依稀记得我妈走前的那个清晨,那时的我还太小,这么多年更多的是外婆年年岁岁苦大仇深的抱怨。
“当初我辛苦把你妈拉扯大,好不容易等到她长大了给她张罗了你爸这么一桩好婚事。你爸的好名声那可是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好!”
“结果她却跟我哭闹着不嫁,原本想着这嫁了也就一心在你和你爸身上了,谁知道她突然发什么疯竟然不声不响的丢下你父女两个跑了,还要和我们断了关系。”
“早知今日,当初就不该生她这个孽种!”
要知道,我妈当初抛夫弃子又加上要和家里人断绝关系,这事儿放在当时是相当炸裂了,村上人都说我妈大逆不道,惋惜我爸找了我妈这么个水性杨花的女人。
当然我越大她们也常常叮嘱我外婆,一定要看好我别像我妈一样。
我妈走了近十年,这期间没人知道她去哪了,在干什么,外面是不是有别人了,甚至我外婆常说我妈肯定是已经死了,不然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。
直到外公突然心脏病去世,她才终于又出现了,但是这个家却没人欢迎她。 我舅先冲上去抓着我妈就是一巴掌。
“王萍,你怎么没死在外面,不是和我们断绝关系了吗,如今还回来干什么!这个家早就没你了,给我滚出去!”
我妈只是捂着被扇的半边脸,并没有离开。
大姨上前扯开我舅,拉过我妈眼泪唰的就落下来。
“小妹,你总算是回来了。你不在爹娘经常念着你,你二哥刚也是在气头上,你可别怨恨他。外边冷,快进屋吧。”
说着就将我妈往屋里带,长大以后我才知道她们这叫红白脸。
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,唱给谁?自然是村里那些看热闹的人。
02.
晚饭后,一家人坐在一起虽说没说话,但空气中火药味十足。
我舅、大姨和外婆三人轮番上阵审判我妈。
我坐在一边看着她们这么说我妈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这时候我三岁的表弟突然有模有样的学着大人的样子开口:“贱人,不孝!” 我大姨忙上去捂住他的嘴,喊我带着表弟去里屋玩。
进了里屋,我特意将房间门留了个极小的缝隙,以便观察外面的情况,他们对我妈的咒骂声绵延不绝,都是什么话难听就捡什么话来骂。
直到我妈从自己包里掏出几沓钱,放在桌上。
“这是我这些年省吃俭用在外攒下来的钱,一部分拿来随了。其余的你们分了就是。”
看见这,我外婆眼冒金光,大姨、舅舅和我爸也是一样的围在桌子前。
数了数整整五万块,在当时的确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。
刚才还在咒骂的几人,眼下脸上都是喜色,瞧不出一点憎恨的样子。
“就这五万吗?怎么说你也在外面快十年了。你在外面潇洒,我们可是在家里伺候爸妈,有钱都拿出来分分可别藏着掖着。”
我妈看着大姨的脸,鄙夷的笑了声。
“有啊,我外头还有两三万的债没还,还有半年租金没付,要不大姐你替我想想办法呗。”
“这以后呀我也常回来,咱们说到底也是一家人,我也常和家里联系。”
大姨听到我妈这么说,赶忙上前揽了钱闭嘴。
我妈朝她不屑的翻了个白眼,又看了看舅舅、我爸和外婆。他们几个都是眼神躲闪坐在沙发上禁了音。
“我买了明天的火车票回羊城,既然你们都不待见我,我也不在这招人烦了。” 说完就起身,自顾自的朝着二楼去了。
外婆突然叫住我妈,追上去说:“萍儿,这是我的银行卡号,外面上班辛苦,不用想着常回来,以后每个月给我打个四五千块的就行……”
啪!没等外婆说完我妈就关上了门。
原本吵吵嚷嚷的客厅,随着我妈的离场也恢复了安静。
留了一万给外公丧事费,其他的我大姨正数着分钱,一边数着还一边嘀咕:“你看她回来穿的那样,也不是干啥大事儿的,这么多年也没再见她找个男人。这钱不会是……干那什么吧……”
此话一出,在场的几人也面面相觑,放下了钱好像那是什么脏东西。
但最终外婆还是最先上前拿了她和外公那份,脸上笑的红光满面的,早看不出她有丝毫难过的样子了。
03.
第二天天刚蒙蒙亮,我妈就拖着她的行李出发了。
就真没有一个人出来送她,我也是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看见她的。
天那么冷,雪地里拖着个大包和行李箱她走的很艰难。
我不忍上前去追她:“等等!”
我妈缓缓地转头看我,眼里有些不解,但很快就明白了。
上前蹲下来像我张开双手,但我跑上前却在距离她还有一步的时候停下来了。 她看着我这动作,也是无奈的笑笑放下了手。
“你是鑫儿?”
我点点头,不知道这种母女分离的时刻该说些什么。也不会煽情,最后也只是说了句:“一路顺风。”
我妈嘴角一弯,看着我的眼睛也像两个卧倒的弯月亮。 随后又翻开她的包,在里面好一通摸索,在最低层翻出一包糖。
那包装各式各样的很是精巧,递到我手上。
“想着要带给你的,差点忘了。”
说着剥开一颗放在我嘴里,奶香味瞬间侵占了我的嘴巴。
“鑫儿,你要好好读书,将来考到大城市来,我带你吃更多好吃的看更多不一样的风景。”
我笑着说:“可我不知道你在哪啊?”
“我在魔都,说羊城是骗他们的。魔都很繁华有高楼大厦很多人,记住一定不要拘泥于眼前这个小山村。”
“我在魔都等你!”
说完,我妈起身收拾好她的包袱像我挥了挥手转身继续前进了。
嘴里的糖还没完全化开,这场时隔多年的母女相见就这样结束了。
很久以后,我才知道我妈当时在魔都是个公司小员工。那些年她努力半工半学不断的提升自己的能力,钱也是越赚越多。
前二十年,她在我的生命里好似过客。自打我有记忆开始,最深刻的就是我妈离开前,一个人肿着半边脸坐在我床边哭。
我妈常常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,不用说也知道是为什么。
所以我一直很怕我爸,妈走了以后我跟爸就去了外婆家,也因为这我一直害怕的情绪才好了不少。
只是我爸没了发泄的对象,常常会砸家里的东西。
开始大姨她们只当是他刚被我妈甩了心情不好,后来渐渐的也就都习惯了。
但她们都把我爸这样子,归咎为我妈离家出走。
我提着一兜子糖回去,自然这糖都被大姨拿去给表弟吃了。
还美名其曰:“你正是换牙的时候,吃多了糖要长虫牙。”
但事实上早两年我就已经换过牙了。
我爸听说我一早起来去送我妈了,就没好气的说:“你可别学你妈那水性杨花的样子,该不会想着日后也好丢下我跑掉吧?”
从小到大他也总是问我,这题的答案我早就烂熟于心了。
“不会啊,我还要给爸养老送终呢。”
我爸得到了他满意的答案,笑着摸摸我的头。
04. 我妈回来这事儿在村里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,我外婆平常最好面儿了,如今是大摇大摆的在村上闲逛。
“我小女儿这些年在外面过的好啊,这次给我可是包了五万块回来呢。”
开始没人信她,但她缠着村里人一直说那天晚上的事儿,说的多了也真有人觉得或许是真的。
她自己也沉浸在她口中的幻想里,幻想着我妈每月都给她打钱。但是她从来没想过,这些年我妈一个人在外是如何的艰难……
这样的幻想一直维持了整整一个月,之后她开始忐忑了。
因为她再也没有收到我妈寄来的一分钱,于是外婆又恢复了往日的咒骂:“死丫头,五万块就把我打发了,真是不要脸,迟早死在外面好了!”
我一直不懂,为什么外婆如此恨我妈。
但后来我发现,在不幸的家庭里似乎都是如此的,我们家也一样。
后来我慢慢长大了,小升初的时候我考了全校第一。
这样的成绩完全可以去镇上读书,日后会有更好的发展,校长亲自找到我家来劝说我爸。
但这个家他说的不算,我外婆根本不听校长说那些未来,只相信女孩子用不着读那么多书,读的越多脑子就想的越多。
外婆一口回绝了校长想让我去镇上读书的建议,校长依旧不死心。
“王鑫真的是很有天赋的孩子,学习成绩也好,只要好好培养日后肯定有出息。”
“哎呦,老先生你可别胡说了。一个女娃子要什么出息,能生养能干农活就可以了,那出不出息的都是男娃子的事情。”
外婆打断校长的话,我爸在一旁点了烟也不说话。
校长看这样子急了:“若是一般学生我是不会跑这一趟的,但王鑫是真的很有悟性的孩子,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,若是好好培养以后很能赚钱的!”
一提到钱,原本惺惺的两人瞬间眼睛睁的老大很是怀疑的问:“很能赚钱是多能赚?”
校长伸出手比了个数,外婆和我爸都倒吸口凉气。
“五千?一年?”
“不,一个月就这个数了。”
听到这,我爸激动的直接站了起来。好像我已经可以一个月赚五千了。
校长见着成热打铁:“我家里小侄女就是考了省里师范大学出来,留任了重点学校教书,如今就是一个月五千块,逢年过节还有米面油什么的往家提。”
“如果王鑫能继续读书,以后的发展要比我这小侄女还要好上很多呢。”
这一下,外婆和我爸两人都有些心动了。
但最终外婆还是舍不得给我交学费钱,我扒着窗口听到外婆和我爸说:“鑫儿是个女娃子,以后早晚是要嫁人的,那赚的钱以后进谁的口袋还不知道。智儿就不一样了,男娃以后还是自家人,她聪明以后多帮智儿辅导辅导。”
深秋,我穿着单衣站在外面觉得整个心都凉透了。
更让我觉得委屈的是,我爸竟然如此轻易的就同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