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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灵魂突然惊恐了起来,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在和我作对——我看见它了——是另一个魂灵!啊,多么凶悍的魂灵啊,它过来了……过来了……我的灵魂一下子就从大黄狗的躯体里面被撵了出来!
那只狗又在看着我,比刚才更加执着、更加坚定地看着我,它能看到我的魂灵吗?它眼中充满凶光。
我的魂灵变得更加狂躁不安了,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。可是,光线还是那么明亮……只有去另一个屋子了……对了,那墙洞——就从墙洞穿过去吧!我从墙洞穿了过去。
这是一间更加宽敞的屋子,房门紧闭着,屋子里充满污浊的空气和昏暗的阴影,炕上躺着一个年老的妇人,我一眼就认出来了,那是包括郁家明在内总共有着七个孩子的母亲。
如果正如刚才那些人所说的那样(我是郁家明妹妹郁媛媛的女儿)的话,那眼前这位正安详地躺在热炕上的老妇人就是我的外婆了。
这个人,一共养育了七个孩子的母亲,多年来我与她形同陌路,现在我死了,在一系列复杂的猜测与事实中她成了我的外婆?看着她,静静地看着她,好久好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着这位老人了,隔壁的喧闹从墙洞中传了过来,而她却眯着眼睛、匀称地喘息着,丝毫不为所动——
在经历了大悲大喜的老年显得是如此的从容平淡,我仿佛再次看到当年郝妮子在她母亲的带领下离开马角山的情景,就是这位老人,她不顾一切地挽留着自己的儿媳和孙女……
一个老人,多少年过去了,她辛苦艰难地走到了自己的暮年,多么不容易呀!而我呢?现在成了孤魂野鬼!是什么原因呢?我后悔吗?一切还能从头再来吗?谁能给我答案?
我再次疑惑了,我死了,现在怎么还能感知到生前和死后呢?当时我毫不犹豫地走上不归路的时候,可真没猜想到这些啊。难道真是我错了?这些痛苦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?我何去何从?难道就这一直孤魂野鬼般飘荡下去?
窗台上的蜡烛子在黑幕中浑身充满激情地燃烧着,黑暗里除过雪花落地的极其细微的“簌簌”声之外就是空无一人的冷寂。
那位一直看着我的作品的年轻记者抬起了头,他惊恐极了,声音颤抖着、沙哑着喊着,“在没?——大伯,在没?有没有人啊……”
一声接着一声,仿佛这世界一下子就变得不可琢磨了,仿佛这个世界一下子就被悲恸、惊恐、同情、血液、眼泪、仇恨等充塞着。
他越是喊叫越是没有人出现,仅仅有那几秒钟的时间过后,他仿佛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,好像只是一个灵魂在屋子里嘶鸣着。
也就是那仅仅的几秒钟过后,他突然因为害怕而发不出任何声音了,嘴唇只是僵硬的张着,喉咙里发不出任何的声音。
我现在死了,这已经是我死后的第二天晚上。我现在在干什么呢?我是回来看望自己那被摔的粉身碎骨的肉体吗,还是来再看看养育自己的亲人?我再次想起了郝妮子对我所说过的话:
“在结婚的那天,希望没有了,我心死了。既然什么也改变不了,那我就只好认命吧!早上,我早早地起床,我想再认认真真、仔仔细细地看一看这个世界,看看我和你生活过的地方,看看这儿美好的生活——
以后我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,我就要成为另外一个人了;我就要在另一个地方扎根,永远地呆在那儿……多少天了,我熬过来了,我成为了别人的好妻子,我挺过来啦。
我以为生活还要这么继续,对生活早已厌倦了,我早已麻木了,就那么活着。可是,你却出现了,你打破了我宁静的生活,有一刻我感觉到你就是我生命的希望。
你突然间出现在我面前,你说你可以带我离开,你说你还爱着我,你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,我突然间感觉到生命充满了如此多的希望,我死去的心好像又活过来一样。
可是……我虽然梦寐以求的是和你在一起,可是我却不能离开他,离开我的丈夫……他救过我父亲的命……我已嫁给别人,就不能再嫁……我早已认命了,我会守候着他,直到我死……”
马维娟还依旧躺在那儿,她年老的身子似乎就要一直躺下去似的,有许多老鼠在房子里蹦来蹦去,她依旧安详地躺在那儿——我顾不了这么多,又从那墙缝中穿了回去,从那群依旧在争吵的人群中间穿了过去,游荡到了那昨晚所待的地方。
那位年轻的记者怎么还在看我的《肺与腑:致郝妮子的信》啊?那可是我的肺腑之言,那可是我的隐私啊,他怎么一直盯着不放、这么久了还没有看完啊?
哦,好像下午那些人争吵的时候他也去凑热闹去了。现在我要再次看看我的过去——《肺与腑:致郝妮子的信》就是我过去的见证,我要好好的看看它,我的郝妮子,我又来了!
不知什么时候,金后山、丁雨泽(我已经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们了)与赵磊突然毫无征兆的走入了这个屋子,丁雨泽(就这样称呼他吧)说,“赵磊,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吧?你应该知道。你应该知道我那可怜孩子死亡的原因的吧?”
我从那反复的思绪中痛苦地走了出来,把目光集中在了丁雨泽的脸上,发现他苍老、憔悴、眼睛依旧红肿,他的声音沙哑着:“可怜的孩子,他怎么这么想不开呢?”
房间里已经没有白昼的光线,橘黄色的灯光懒散地照耀着他们那历经岁月冲刷的面庞。天已经黑了,我那疮痍的心忽然又有了一丝丝的安慰,好像是一颗已经接近衰竭的心脏突然又充满了一丝活力。
“你应该问我的妻子郝妮子为什么要想不开?”赵磊冷冷的说,他眼睛里面有火焰在慢慢的燃烧。他说,“商明珠和我没关系!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死!你们就别再问我了……如果硬是要知道答案的话,那我只能告诉你们:他这是报应!”
“是商明珠不对,他不该烧你们的房子……我的孩子错了,我已经替儿子向你道过歉了,他已经死了……”金后山的声音苍老而又凄凉。
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的火焰越来越大了,由于在一种强大的愤怒中,他的面目都有些扭曲,他说:
“他现在是死了,那是他的事,和我没关系——倒是我的妻子的死和他太有关系了。他是把我的房子烧了,把我和郝妮子的房子烧了,但没有把我们烧死,走了就走了,可偏偏又回来,回来怎么不烧了?不烧了好,郝妮子就自己烧了,她竟自己把自己烧死……是商明珠把我的妻子逼上了绝路,你让我现在说什么?你让我说他是多么的残忍吗?”
赵磊气愤的离开了!这个年轻人走了。那位年轻的记者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丁雨泽和金后山,一阵沉默。过了很长的时间,他问了一声:“商明珠为什么要自杀呢?”然后,我就消失在夜幕中。
悲恸、绝望、惨无人道,一个灵魂在经受着残酷的拷问。这就是我的一生吗?我的一生就是这样度过的?
就在那一个记忆永恒的上海看到自己的亲人离开,就那样在一个接一个的意外与惊喜中幸存下来,就那样回到了马角山并且痛快地在这块大地上过了十几年。
高兴啊,凄惨啊,命运啊,爱情啊,我的死亡啊,就在这样的昏暗、忧郁、没有光彩的日子里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,我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?
是什么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,是什么支撑我一直走过了那些伤心与快乐同行的道路,又是什么促使我如此迅速地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?
不该是这样的啊,我在九层楼上还没有想到那么快地结束自己生命的啊!我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子,怎么会成这个样子呢?是命运吗?
我的一生都是为了什么那么活着,没有轰轰烈烈的活着而是在一个又一个的无奈与悲剧、惊喜与快乐中平淡无奇的活着?
那什么光荣与梦想,那什么激情与青春,那什么纯洁的、激动人心的东西,对我都起作用了吗,他们都在那什么地方发挥自己的才能呢,怎么就一次次把我甩掉有一次次的来拥抱我,难道我的怀抱不够广阔、我的视野不够宽广、我的意志不够坚定?
现在就一切都结束了吗,我这下该高兴该心满意足了吗?我就这样尽情的游荡吧,不能和亲人说话,不能和朋友坐在同一个桌子上,不能再轻快地、自由自在地走在小路上,只是一个孤魂野鬼漫无目的的漂流,而不知道自己的前途道路,不知何去何从,就这样能干什么呢?
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期望来到这个世界,感受我现在的方式,以一个灵魂飘荡的方式而且还不知道以后会遇到什么?
愿望实现了,高兴啊,欢呼啊,怎么就这样振作不起来了呢,不是要以死来寻求解脱吗,现在已经死了、已经解脱了,该狂欢啊,该高兴啊?这是怎么回事呢?
难道是自己欺骗了自己,或者是生活欺骗了自己,难道这是幻觉?谁来告诉我,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,我为什么没有活着?谁能来告诉我,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,那么多朋友都干什么去了?谁能来帮我解决这些疑问,谁能来帮助我?
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?你为什么活着?”一只正在酣睡的野鸡,她在一块大石底下死一般的沉睡着,但姿势又很独特,长长的尾巴向外伸着像树枝一样,毛茸茸的身体连接着扎在枯草中的脑袋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着,我问她。
那只野鸡惊恐地拼命地拍打着翅膀,身边的雪片漫天地飞了起来,很快一个深坑就出现在那野鸡的身体下,但她依旧没有飞起来,她再次把整个头颅伸进真个枯草中,浑身不断地哆嗦着。
“我为什么要死呢?”她说,“只要这雪一化,我就可以出去见自己的伙伴了,我就可以在新的世界里再次漫步唱歌。
绿绿的树叶,坚硬的岩石,蓝蓝的天空,还有清澈的湖水,脚下的土地是那么柔软,走在上面、躺在上面,浑身舒服。
我还可以再次生育,一下子就可以下上七八颗或者多下几颗蛋,在柔软的草丛中、阴凉的树木下,窝在令人心跳的蛋上,未来、希望、家庭、生命、阳光都在这些蛋壳里……
“孩子出生了,他们黄黄的嘴巴,细细的爪子,不停的叫着、呼唤着,还是不是的用他们毛茸茸的身体在拱我的肚子,多么淘气的孩子,多么可爱!
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,自己的骨肉一天天长大啊,就带着他们在一个不断变化着、处处充满惊喜的世界里漂流,飘过一座座山脉,飘过一条条河流,树叶在不断的变绿,枝干在不断地伸展,土地上又冒出了多少陌生的生命,
他们在清晨、在夜晚,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从深邃的地面下悄悄地冒了上来,长在了你的身体下,把你从睡梦中撑起来,你看着他们想来想去,焕发出无尽的联想,又仔细一听,这整个世界都在一种悄无声息的神秘中变化着。
“一个个从未遇见过的惊喜,一桩桩令人多少日夜夜心动的怪事,你还来不及细细的想他们,就看见了那些同样被这个世界所陶醉的鸟儿、虫儿、兽儿,他们从神秘的洞穴中懒洋洋的走出来,在睡眼朦胧中惊讶地看着我、看着眼前的这个世界:
昨天不是这样子的啊,怎么又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?他们看到了陌生的访客,看到了那一株株长高的树木,看到多出来的落叶,看到‘吱吱’地不断伸展着腰子的小草,还听到了什么?
哦,各种各样的生命体伸展躯体的那种骨骼清脆的响亮声,还有谁在不断地唱着优美的歌声,是谁正在向我这边走来?”
她沉浸在一种优美的遐思中:“孩子的羽毛在不断地变长、变宽、变密、变的更有力,颜色也不断地变深,他们整天到晚不停的嚷嚷着,在杂草中跑来跑去,嬉戏打闹着,不停地用细长的嘴巴去啄泥土中的花粒、果实、草根,有时候跑的快了就绊倒了,就从一个柔软的草上滑落到令一株草上,
也有时会碰到坚硬的石板上,但他们很快就站在了光溜溜的石头上,把小脚放在上面感受着那种光滑、冰凉的感觉,并很快叫来了其他的兄弟姐们,
他们都站在上面,紧紧地挤在一块,你推我我推你的又是一阵打闹,后来就全窝在上面睡着了,我叫也叫不醒。
太阳升起来,再落下去,我们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地方,完全不知道要去哪儿、想去哪儿,因为一个地方比一个地方好,跑上一辈子都跑不完的。
“生活就这样过的,我们从幽深的森林里走出来,又跑到空旷的荒地上,穿过千奇百怪的杂草,在树荫下歇息、乘凉,孩子在不断地长大,我们的生活过的飞逝,就有一个傍晚,突然一个孩子一跃而起,
‘呼——’的一下从草丛的上空飞了出去,越飞越快越飞越高,飞过了挺拔翠绿的树稍,飞过了茫茫无边的荒野,广阔无边的山林,飞过竖立在山边的岩石……
落了下来,强劲有力的翅膀合住了,他落在了一个树枝上,身体摇摆了几下,又落在了坡地上。其他的孩子欢呼雀跃,他们都纷纷‘呼啦啦——呼啦啦——’地飞了起来。
这一群小子,他们遮天蔽日地从天的那一边飞到天的这一边,他们真的长大了……我又是一个人了,什么心都不操了,我就走了,想他们的话就狠狠的叫上两声,他们就又从山的那头飞过来了……”
“我为什么会在这里?我为什么会死?”我从她那高山与丛林里走了出来,用一种真诚的口吻问,希望她能给我一个答案来化解我惆怅与迷茫。但她再也不说话了,浑身再次哆嗦了起来,更加厉害了。
我就有离开了,但我仍沉浸在她的美好烂漫的生活之中,只恨不得立马成为一只山地里的野鸡,去过那种悠闲、充满无尽乐趣的生活。
但在山野的雪地里我很快就遇到另一个忙碌的生灵,那是一只正在不停地在雪地里扒食的野猪,他身上长满厚实的皮毛,不停地摆动着粗壮而短小的四肢,时不时地发出粗壮的喘息声和吃东西的夸张的咀嚼声。
我问他同样的问题:“我为什么会活着?我为什么会死?”
然而,他什么话也没有说,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,依旧不停忙碌地把自己的嘴巴伸进厚厚的积雪中。一个灵魂的求知欲是多么的强烈啊,我再次问:“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,你为什么活着?”
“我为什么会活着?好深奥的问题,我怎么从来没有思考过?”这位野猪终于说话了,他的嗓音雄厚而略显沙哑,“我当然会活着啊,活着就是活着,这有为什么吗?这是一种事实、一种现状,就像你和我现在在这儿一样:
我们就在这儿,就存在在这儿,我们已经在这儿了,已经经历了这些了!就算再想,能想的让我们从来没有出现在这儿,或者说是这发生的一切根本就不存在吗?自己的经历、体验及历史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经历、体验及历史吗?
来了就是来了,出现了就是出现了,不管你怎么想,不管你怎么做,经历的事、已经过去的或者正在发生的,它是无法改变的是一个事实。
同样,死亡和这是一个同样的道理,你死了就死了,那是已经发生的事实,难道你还会改变它让自己活过来?就算你让自己活过来,但你并不能让你改变你没有经历过死亡这一事实!”
“那为什么一个好好的生命要去死呢,会由活着变成死亡呢?”
“你想这么多干嘛,不是很累吗?由生变死,这是一个过程,是一个动态的过程。在这个过程中,会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发生——无法改变的事情,发生了就改变不了的——这些发生的事情会影响着以后的事情,是一个积累的过程。就像你吃东西了,这已经发生了,但会因你吃东西而导致发生另外的很多的事情的发生:
你要通过消化、吸收所吃的东西,消化、吸收之后会因此而补充身体的能量,也会排除一些杂物,能量跟你提供了做下一件事的前提条件,杂物也会因从体内排出来留在其他地方影响其他的事——这是一系列的发展过程。
你为什么会死,也就是由生到死,就像从吃到消化一样,他是一个在所难免的过程,可以说是无法阻挡的,而推动这个过程的动力恰恰就是这个过程中的一系列事情。你之所以会死,是因为你活过了,你在活着的过程中经历了一些事情,这些事情把你推向了死亡。”
我之所以会死,是因为我曾经活过!?我曾经活过!?我活的好吗?我又一次沉思了。
“今天我遇到了你,这已经发生了;接下来就发生许多的事情:你问了我问题,我回答了你,你思考了——这些已经不容置疑的发生了。但下一刻会发生什么,我们思考着、活着,它就进入了下一刻……”
突然,几只凶猛的狼出现在了山头,野猪停住了说话,他惊慌的逃走了,那边的狼群一阵嘶叫。我又来到了哪里?我现在在干什么?我问自己。一个幽灵般的声音响起了,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,我来到了另一个世界。
这是一个消灭绝望走向光明的世界,这是一个善意与毒辣混合的世界,这是一个蛊惑人心和诱发欲望的世界,这是一个令人作呕、令人绝望的世界,这是一个能塑造一切也能毁灭一切的世界,这是一个时而缓慢蠕动时而极速前进的世界,
这是一个无时无刻都能发生着合理与不合理事情的世界,这是一个正义与善恶、荒唐与真理、光明与黑暗交织在一起的世界,这是一个多变的无法让人琢磨的世界……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伸展过来撕扯过来,一个新的世界大门向我敞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