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回村子

过年前一夜，邻居家的闺女死了。

听说她还没出嫁，还大着个肚子，不吉利。

家里人只能把她草草埋在山上完事。

年后，村里照常派人去拜山。

只是那些回来的人都说，他们在山上听到了婴儿的哭声……

1.

「宇哥！在外面混的怎么样啊？平时也不见你回来……」

我推开递到面前的酒杯，笑着道：「什么混的怎么样，一个穷学生，还能混的怎么样……」

这几年都是在城里过的节，不知为什么爸妈今年想着回家来过年，我好几年没回老家了，对一切都已经有些陌生。

没想到才到家没几天，就收到了高中那群同学的信息，说是要办什么同学聚会。

在家闲着也是闲着，趁着这个机会我也刚好出家门活动活动。

填志愿的时候，我的分数刚好够外省的一个名牌大学，索性就填了那个学校。虽然学校是好学校，但是离家就远了，一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。

这次老同学见面，免不了喝上几杯，好几个同学都已经喝的脸红脖子粗，应该是醉了。

我正胡思乱想着，旁边的赵景辉拍了拍我的肩膀，低声问道：「宇哥，你还记不记得杨双霞？」

没想到赵景辉会提到杨双霞，我一时有些愣神。

杨双霞是我高中时喜欢的女生。

原本想着高考分数出来就和她表白，没想到她高考刚考完就和父母一起离开了村子。

为此我后悔了许久。

赵景辉见我半晌不答话，自顾自的说道：「听说她前几天回来了，我们本来也想喊她一起来同学聚会的。」

「你猜什么？我刚到她家门口就闻到一股药味，难闻的很！」

「她妈根本就不让我进屋，说是杨双霞生病了，不能见人。」

赵景辉突然凑到我耳边，低声问道：「我趁着她妈不注意的时候，偷偷往里面瞄了一眼，你猜我看见了什么？」

我微微皱眉，追问道：「你瞧见了什么？」

「杨双霞那个脸色啊，蜡黄蜡黄的，要不是她朝我这看了一眼，我还以为床上是个死人。」

「更重要的是，她还大着个肚子！那个肚子呀，我在诊所实习的时候都没见过这么大的……」

我如遭雷劈，过了好一会才问道：「杨双霞她……结婚了？」

赵景辉摇摇头，「她家可是一点都没放风声出来，估计是没结婚就有孩子了……」

说罢，赵景辉还叹了口气，脸上尽是惋惜的神色。

我拽住赵景辉的衣服，问道：「你说的是真的？」

赵景辉摊手道：「这有什么好骗你的，我总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这话吧？你要是不信，咱俩明天去她家看看？」

我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，算是应了赵景辉的话。

印象中的杨双霞爱笑，在班级里人缘很好，像是永远都没有烦恼的女孩一样。

我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杨双霞身上。

赵景辉端起酒杯，揽过我的肩膀道：「别想那些事了，来来来，喝酒！」

我也举起酒杯，一饮而尽。

只是我没发现，在我和赵景辉喝酒时，角落里一双眼睛，正死死的盯着我们……

2.

那次同学聚会后，我还是一直想着杨双霞的事情。

「你看看你这魂不守舍几天了，是不是在想着杨双霞那事？」赵景辉拿胳膊肘捣了捣我，笑着问道。

我叹了口气，「我还是放心不下，同学一场，还是该去看看她的……」

更何况她是我从前最喜欢的女孩。

赵景辉拉着我起身，「想去就去呗，咱俩买些东西带过去，空手去像什么话。」

不出一会，我和赵景辉拎着大袋小袋的水果出现在了杨双霞家的门口。

虽说快要过年了，但是杨家没有一点要过节的气象，院门口堆着许多残枝败叶，看样子是许久没有打扫过了。

檐上挂着的红灯笼已经残缺不堪，外面罩着的红色纱布几乎要掉下来。

我抬起手敲了敲门。

「空空空」的敲门声响了几声，还是不见有人开门。

「要不咱们过几天再来？看这样子好像她家没人在吧……」

赵景辉话音未落，门内就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。

「吱呀」一声，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。

杨双霞妈妈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将我们扫视了一番，语气不善地问道：「你们来这做什么？」

我忙陪笑道：「杨大娘，前些天我们高中同学聚会，杨双霞没来，我就想着今天来看看她……」

杨双霞妈妈说着就要关门：「我们家双霞现在不方便见客人……」

她的话还没说完，里屋就传来了声音：「妈，你让他们进来吧，刚好有人来陪陪我也好。」

杨双霞妈妈叹了口气，还是侧过身子，让出了一条小道，让我们进了屋子。

屋内一股极冲的药味熏得我有些头晕，我微微屏住呼吸，硬着头皮走进了里屋。

门没有完全关上，透过缝隙，能看到躺在床上的杨双霞。

她的脸色惨白，眼窝深深的凹陷下去，原来微微婴儿肥的脸，现在几乎是皮包骨，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极了。

我轻轻敲了敲门，和赵景辉一起进了屋子。

杨双霞如死水一般的目光动了动，朝着我们的方向看来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，总觉得她看到我们的时候，眼神比刚才清明了许多。

她微微撑起身子，问道：「你们怎么来了？」

说话时，她一只手撑着身子，另一只手抚着小腹。

虽是隔着一层被子，却还是能看到她小腹处的凸起，估摸着月份也不小了。

见她这样，我不免有些唏嘘，却还是故作轻松地笑着道：「我看你前些天的同学聚会没去，来看看你。」

说完这话后，我们都陷入了沉默，许久未见，确实不知从何聊起。

这时，杨双霞妈妈掀开门帘走了进来，端着碗乌黑的药走向杨双霞床边，「双霞啊，今天的药还没喝呢。」

杨双霞瞥了一眼那碗药，冷笑道：「反正这个药喝不喝都是一样的，我也活不了多久了。」

杨双霞妈妈的脸色一瞬变了，死死的盯着杨双霞，那神色像是在提防杨双霞再说出什么话来。

杨双霞却只是将碗放到了桌上，毫不避讳地看向她妈妈。

最终还是她妈妈先败下阵来，收拾药碗出了房间。

我小心翼翼地开口道：「双霞，大过年的别说这些丧气的话，你可千万别想不开，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们能帮上忙的一定帮忙。」

杨双霞看向我，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，问道：「你妹妹今年多大年纪了？」

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杨双霞突然提到了我妹妹，我还是答道：「你这几年应该是见过我妹妹的，橙橙今年刚十六。」

杨双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，她警惕的看了眼四周，压低了声音道：「你最近别让你妹妹到处乱跑，要是出门的话你也看着些。」

杨双霞的话越说越玄乎，我不禁皱了眉，问道：「为什么？」

杨双霞看了眼窗边，却摇了摇头抿着嘴不再说话了。

我扭头朝着窗子的方向看去，差点没被吓得叫喊起来。

杨双霞妈妈一张脸几乎是贴在了窗子上，眼神凶狠的盯着杨双霞，那副神情几乎像是要把杨双霞生吞活剥了一般。

赵景辉拽了拽我的衣服，轻声道：「要不我们先走吧，我老是觉得哪里怪怪的。」

我还想说什么，只见杨双霞的妈妈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门口，定定地看着我们。

我心里也有些发怵，站起身看向杨双霞道：「我们有时间再来看你，看你脸色也不是很好，该多休息休息才是。」

我们刚出院门，就听到身后砰的一声，门被猛地关上了。

赵景辉抚了抚胸口，心有余悸的朝着身后紧锁的大门看去，「我怎么感觉她妈妈怪怪的？而且杨双霞说的话也怪怪的，像是打哑谜一样，我都没听懂。」

我只是点了点头，没作声。

紧锁的门中，不知藏着什么秘密。

3.

时间过的飞快，一转眼就已经到了大年三十。

那天见过杨双霞之后，我开始有意无意限制我妹妹外出。

虽然不知道杨双霞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，但是小心些总是没错的。

「哥，你没必要这样吧？村里都没和我一样大的女孩子，我出门能找谁玩啊？」我妹妹无奈的说道，「我不出去就是了，作业这么多，我写都写不完，还出去玩……」

我摸了摸妹妹的头，「那就好，大过年的不安全，你还是呆家里的好。」

我妈端了一碟菜进了屋子，笑道：「行了，你们兄妹两个别闲着了，来帮我准备年夜饭。」

好不容易忙活完了，我们全家人坐到桌前，我抄起筷子夹了一块菜，外面就传来了鞭炮的响声，声音不绝于耳，热闹极了。

过年就该有个过年的样子。

我妹妹兴奋的眼睛都亮了，「咱家的开门鞭什么时候能放啊，我也想放鞭炮。」

我妈笑道：「那也是要到半夜才能放的，你现在急什么？」

我妹哪里还等得及，早就跑到了院子里，抬头看着天上接二连三绽开的烟花。

我笑了笑，也跟了出去。

鞭炮声还是响个不停，只是……

我屏住呼吸，侧耳细细听着。

总觉得好像有隐隐的哭声传来……

那哭声似有似无，但听着凄厉极了。

「哥，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啊，我有点害怕……」

我妹往我的方向靠了靠，声音发着颤，显然她也听到了这个声音。

我本想直接拉着我妹进屋，没想到我爸妈也听到了声音，纷纷走了出来。

我妈小声嘀咕道：「咋个有哭声的，大过年的多不吉利……」

我妈还没说完，就听到一声锐利的尖叫，听着声音，像是从隔壁传来的。

我爸大步走到门口，一把拉开了门。

隔壁杨双霞家的灯全都亮了起来，里面还有婆婆端着水进进出出。

除了杨双霞一家人，院子里还坐着一群人。

坐在最前面的应该是村长。

他们都是皱着眉头看向屋内。

我妈忙走到杨双霞家门口，说道：「杨大婶，你家女娃娃是不是要生了？我也来搭把手吧……」

没想到杨双霞妈妈神色紧张的看向我妈，勉强扯出一抹笑来：「不用不用，我们这里帮忙的人已经不少了……」

这时，一个婆子端着水从里屋出来，开门时，我瞧见了里面的景象。

好几个打扮的像神婆一般的人围在床边，纷纷低着头，口中念念有词，不知在念叨些什么东西。

杨双霞死死抓着被子，神色痛苦极了，她身下的床单早就被血染湿，开出一朵朵妖艳的花来。

我妹妹站在我旁边，紧张地拉了拉我的手，看样子是有话要说。

我微微俯下身子，凑到我妹妹面前。

「哥，你有没有看到杨双霞姐姐身上有团黑气啊，看起来好吓人啊……」

黑气？

我直起身子，正准备重新看向屋内，却发现门刚刚被里面的婆子关上了，什么都没看清。

我没多想，只当是我妹妹看花了眼。

虽是生孩子，出那么多血也是不对劲的吧……

我看向杨双霞妈妈，有些急切地道：「杨大娘，我刚刚看到杨双霞出了那么多血，你们要不还是去镇子上的医院看看，生孩子也不该是这样的吧……」

杨双霞妈妈摆手道：「你男娃娃哪里晓得，我们村的接生婆接生几十年了，都没出过什么差错，你莫要担心了。」

见杨双霞妈妈听不进我的话，我也只好站在一旁，看着那些婆子拿着东西进进出出屋子。

我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……

里面的哭喊声越来越弱了，像是完全没了气力的样子……

「杨大婶，不好了不好了！」

一个婆子急急忙忙打开门走了出来，神色略显慌张。

她凑到杨双霞妈妈耳边说了几句话，杨双霞妈妈的神色也变了，转身就朝着屋内走去。

我趁着这个机会也往屋内看了一眼。

触目惊心的血……

这次的门开的大了些，我才看清屋内，围在床边的那些婆子身上穿的衣服不仅一模一样，上面还印着一些奇怪的花纹。

屋内的布置，像是在举行什么法事一般。

杨双霞躺在床上，朝我这里看了一眼，嘴唇微动，像是要和我说什么话一般。

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，就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
一个婆子见杨双霞不对劲，忙探了探她的鼻息，叫喊起来：「杨大婶！你家女娃娃不中用了！」

里面又是一阵手忙脚乱，我妈拉了我妹和我就要走：「咱们还是回家吧，那女娃娃看着不行了，估摸是活不过今晚。大过年的别留在这，明天咱们再来瞧瞧。」

「妈，怎么说杨双霞都是我同学，我想留下来看看……」

我爸瞪了我一眼，道：「大过节的哪有呆在别人家的说法，快些回去！咱们村里讲究多的很，你小孩子不懂不要乱说。」

我原本还想据理力争，可是看了我爸一脸严肃的神色，还是没再作声。

彻夜难眠。

4.

第二天一早，我爸早早把我喊了起来。

「隔壁那个女娃娃昨天半夜没了，按照惯例咱们村里的男人都是要去挖坟的，你要不要一起去？」说这话时，我爸一直叹息，「这娃娃才考上大学几年，怎得命这么苦……」

听了这话，我哪里还睡的着？忙穿上衣服跟着我爸走到了杨双霞家。

早就有许多人围在了院子里，嘀嘀咕咕的讨论着杨双霞家的事情。

我身旁站着两个大叔，也在小声说着话。

「这个女娃娃倒也是可怜……」

「谁说不是呢，不过我们可怜她，谁又来可怜我们……」

见我朝他们看去，他们二人都不再说话，走的远了些。

我内心疑云密布，总觉得几年没回来，村里的人都变得怪怪的。

这时，村长发话了，「行了，人也来的差不多了，该抬棺了吧？大年初一去世的还是尽早埋了的好，省的以后出什么事……」

杨双霞妈妈点了点头，招呼着几个壮汉把杨双霞的棺材盖上。

我也凑到前面，趁着棺材还没合上，看到了杨双霞的最后一面。

只是那一眼，着实把我吓得不轻。

杨双霞哪里还有个人样？

她全身的皮肤都皱巴巴的贴在骨头上，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一般，泛着青色。

小腹处凸起明显，昨晚孩子应该是没生出来，一尸两命。

棺材盖上后，一个大汉拿着钉子，在棺材一圈都钉上了钉子。

那钉子上还被刻上了奇怪的花纹，离得远，我看不清具体是什么花纹，总觉得那像是蛇形。

眼看着那群人抬起棺材就要往外走，我忙朝旁边退了几步，让出一条道来。

村里若是有人去世，照常是要埋在村后的山上。

来给杨双霞送行的人少之又少，只有我们高中几个同学，队伍稀稀拉拉，冷清极了。

等最后一铲土盖上后，那些来帮忙的人纷纷离开，只剩下我们几人还站在原地。

我看着杨双霞的墓有些恍惚，总觉得杨双霞的死，太过突然了……

「诶，杨大婶，你也别太伤心了」，村长在一旁安慰杨大娘，「咱闺女好歹也是为咱们村子做了贡献，也不算白白没了……」

「只是这一个闺女，还不够啊……」

我微微皱眉，听着村长和杨大娘两人的谈话声。

「做了贡献？不够？」

这都是什么意思？

村长见我站在旁边，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，「文宇这些年都没回来几次，现在看着都有大人的样子了。」

我只是笑笑，没作声。

「我记得你还有个妹妹是吧？今年也该上高中了吧？回来了没啊？」

村长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我妹妹？

想起之前杨双霞提醒我的话，我留了个心眼，只是道：「嗯，难为村长还记得。」

说罢，我怕村长再问些什么话，忙转身先离开了这里。

身后村长看向我的目光中，多了一分意味深长。